水相沉魚

Ⅵ、金蘋果

奇怪的是，瓦爾納進入禮拜堂後無視眾人，只是緩緩走到天主像前仰頭凝視祂。
老神父起身，嘴裡默念驅魔咒，手持權杖，蹣跚地朝瓦爾納走去。
瓦爾納轉過身子面向老神父，不閃不躲地任由權杖刺入胸膛。
那一刻，格厄斯在他的眼眶中看到了淚水。
「...呃！」格厄斯低頭，詫異地看見自己的胸口開了一個大洞，隨後倒地失去意識。

「不乖的孩子是沒有資格擁有金蘋果的。」
本該死透的紅髮女人站在門外，斷掉的左臂被她扔進禮拜堂內，準準刺穿了格厄斯的後心。
瓦爾納睜開的血瞳裡暴戾翻湧，他繞過老神父，慢慢把權杖從胸口抽出：「神父，要殺死吸血鬼只要把這個刺進心臟就可以了嗎？」
老神父聲音顫抖著：「對...對的。」
瓦爾納嗯了聲，抄起權杖再一次虐殺了紅髮女人。
「我是你的母親！是我賜與你永生的！你不能殺我！！」
噗哧— 女人的屍體化作塵埃，消散在空中。

曙光微微透出天邊。
瓦爾納不顧老神父的勸阻咬開腕動脈，殷紅的血液如瀑布般流入格厄斯的口腔。
「主，耶穌基督，天主子，求憐憫格厄斯。.....」* 瓦爾納抱著格厄斯低聲念著禱詞，一遍一遍、一遍又一遍，低啞的嗓音迴盪在禮拜堂裡。
起初禮堂內的眾人皆繃緊身體，害怕遭受瓦爾納的攻擊，但當聽見禱詞，人們漸漸忍不住放聲哭泣。
直到格厄斯的眼皮微微顫動，瓦爾納才停下，並讓人們離自己與格厄斯越遠越好。
然而，瓦爾納所預期的暴虐並沒有出現。

「唔...瓦..瓦爾納？」
瓦爾納用一秒的時間便確定了格厄斯並沒有被轉化，儘管這非常說不通，但他仍放開懷裡的人，消失在禮拜堂中。
陽光驅走了黑暗，一如這日—耶穌誕生。
 

*引自〈耶穌禱文〉

Ⅶ、詠嘆調

後來的五十年裡，再沒有人見過瓦爾納。
維吉尼的人們漸漸淡忘了恐懼，生活回歸以往。
而格厄斯喝下瓦爾納的血後，沒有成為吸血鬼，反倒依舊是人類，需要攝取食物、需要睡眠。
唯獨改變的，便是在他身上看不到時間流逝，所有的傷口也能無藥痊癒。
關於格厄斯身上的改變，老神父到死也沒有找到答案，只說：「也許是神的旨意吧。」
格厄斯成為修士、神父，並自老神父身殞後接手維吉尼修道院，善良的鎮民們將他的不老不死傳為神蹟。

日復一日的佈道、彌撒、禱告，格厄斯身上的孤寂氣質愈發濃厚，儘管他待人溫柔、慈愛。
傍晚，格厄斯站在禮拜堂中央面對眾人念著禱詞，修道院外的歌聲隱隱傳到他的耳中。

Sconot col sangue mio.  我將用我的鮮血
L'amor che posi in te!    證明我純真的愛
Non ti scordar di me!    請不要把我忘記! *

 「嗯？神父怎麼不念了？」
「不知道，是嗓子不舒服嗎？」

格厄斯輕咳，接著念禱詞，結束這日的晚禱。

*引自威爾第《吟遊詩人》中的詠嘆調

Ⅷ、管風琴

《吟遊詩人》的歌詞縈繞在腦海，格厄斯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出神。
五十年來，他逼迫自己不去想起瓦爾納，卻不想簡單幾句唱辭便將他擊潰。
對瓦爾納的情感，格厄斯早已理不清。

要說恨，那是必然的。
瓦爾納幾乎屠盡了維吉尼的鎮民，腥臭瀰漫的回憶歷歷在目。
但他似乎不是自願如此，只是因為新生爆發嗜血慾，令他失去理智。
至於格厄斯心中對瓦爾納那密不可宣的情感，更是使一切纏成死結。

格厄斯從床上起身，披上外衣，迎著入秋後的微冷夜風步往禮拜堂。
維吉尼在黑晚中沉睡著，靜謐的只剩下樹林中知更鳥在唱歌。
禮拜堂的木門被打開了半邊，五十年未見的瓦爾納跪在地上，蒼白的雙手高舉著匕首，尖銳的刀鋒隨著動作迸發閃光。
刺入胸口、拔出匕首，一下一下，瓦爾納麻木地重複動作，毫無表情的臉濺上匕首帶出的鮮血。
格厄斯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，直到瓦爾納虛弱地回頭，格厄斯才靈魂歸體般走至他身邊，似笑似哭的呢喃落在耳邊。
「格厄斯....我...我是低賤..的汙穢之物..明明知道不該來這裡、明明做過..不可饒恕的事....但...但我還是想..還是想見你....」
神父袍上的黑不斷加深，格厄斯只是一改平時慈愛的形象，冷著臉抱起瓦爾納回到自己的房間。

將瓦爾納放到床上時，他仍在說：「殺了我...殺了我...」
格厄斯解開扣子，抓著瓦爾納的腦袋按在側頸：「吸。」
血液如蜜糖，香甜的味道透出皮膚表面，狠狠衝撞瓦爾納的理智。
「不！不！你在做什麼，格厄斯！」
搶過瓦爾納手裡的匕首，剜入側頸，刀鋒撕裂肌肉直至碰到鎖骨。
看著兩人的血溶在一塊，格厄斯心底湧出滿足的快感。
瓦爾納嘶吼、反抗，最終還是吻上血流不止的傷口。

真好— 格厄斯閉上眼睛，享受獠牙帶來的暈眩與歡愉。
暈眩中似乎聽見遠處傳來管風琴的聲音，演奏著巴赫的D小調觸技曲托卡塔與賦格。

神父與吸血鬼。
本該平行而活的兩個人，此刻如樂譜上的音符漸漸交錯，大量的不諧和、衝突。
儘管如此，兩人卻又在一次次輪轉裡襯托彼此，拚貼美夢、構築幻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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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憶篇到此結束囉！